“嘶啦”,小利打开一包泡面,把面饼丢入刚刚煮沸的水中。现在是晚上十一点,距她吃完晚餐仅仅过了三个小时。晚餐的内容是一张12寸的披萨,五块炸鸡,和两大块饼干。而锅里正慢慢散开的泡面是这三小时中她煮的第四包——之前的三包已经被她“吞”下。“真的是吞,好像也没注意是什么味道就吃下去了。”小利说,“我一点都不饿,也觉得饱了,但就是想往嘴里塞东西,停不下来。”
今年25岁的小利在七年前开始有了暴饮暴食的习惯。“那时刚出国读书,感觉无法融入那个环境,也没有朋友,就产生了抑郁情绪。”住在单人学生宿舍的小利不常与人社交,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压抑太久,“进食”成为了她宣泄自己情绪的唯一出口。没有课的时候,她就在宿舍刷剧、吃东西,“从睁眼开始到睡觉前,嘴一直没停过。”
独自在外,没有人对小利的饮食习惯有任何约束,久而久之,她的胃口越来越大:曾经有一天下午,她去快餐店买了25对鸡翅,店里现成的鸡翅不够,她就等店员现炸。在“快速消灭”了那一堆鸡翅后,小利又接连吃了六个甜甜圈和四个流沙包,才算是结束了一天。自己的胃变成了一个无底洞,只能想办法满足它,否则小利就会产生焦虑和抑郁的情绪,甚至时常有自杀的念头。“吃东西时就不会想那些东西,所以其实可能它(暴食)对我的精神上的影响还算是正面的?”小利说。
无节制的饮食习惯和高热量的饮食结构,让她的体重在两个月内快速增加了30多斤。许多不常见面的同学在看到小利时都吃了一惊,问她“怎么胖成这样”。之前对她有好感的男同学也不再联系她。这样一来,对于原本就不常举办的同学聚餐等活动,小利更不想参加了。“一个原因是和他们吃饭我没有办法放开,回家自己又会吃更多的东西。”她说,“另一个原因是,虽然我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外貌和体重,但不喜欢他们那样说我。我就是想吃,关他们什么事呢?”
因为暴食而不愿社交,在独处时又会吃更多的东西,这样的一个“死循环”带给小利的不仅是体重的增加。她渐渐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其他变化,比如走一点路就气喘吁吁,晚上睡觉时心脏不舒服,以及大腿外侧长出了“难看”的肥胖纹。在一次小腿异常肿胀之后,小利去医院做了些检查,发现自己多项指标都不太正常。咨询了医生,她得出结论:“可能是暴食造成的。”
与许多人因为心情或身体等原因偶尔地不想吃饭或大吃特吃不同,小利的情况已经远远不是“吃得多”那么简单。在医学上,她的症状符合进食障碍中的暴食障碍,属于精神疾病,多由社会文化压力、家庭影响和个体因素引起。
同属进食障碍的其他常见疾病还有神经性厌食症和神经性贪食症。前者指个体通过节食等手段,有意造成并维持其体重明显低于正常标准;后者指个体在不可控制的冲动性暴食后,采取催吐、过度运动、使用泻药等不适当的行为防止体重的增加。在这两种情况中,患者都对自己的体重和身材过分重视,并且因为症状明显,这两种疾病已被越来越多的人所认识。
而暴食障碍的发病率明显高于前两种疾病,但由于患者在过度进食后并不进行催吐之类的代偿方法,只是表现为吃得快、吃得多,加上他们极少在他人面前展现出这一面,导致这种疾病并不为人们所重视。即使有时患者在暴食后表达了自我厌恶或内疚,或者为自己远期的体重和体形感到担忧,在旁人眼中也只不过是每一个在意自己身材的人会有的顾虑罢了。
正因为这样的忽视,一些场景里,人们甚至会在无意中鼓励暴食的行为。以小利为例:毕业回国后,她试图克服暴食的毛病。随着环境的变化,她的心情及精神状态已有所好转,对食物的渴望也不如在国外时强烈,有时觉得自己吃饱了,就可以及时停下来。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我家人永远觉得我没吃饱。”小利回忆起刚回国时在家的情况,“我告诉过他们自己在国外暴食的经历,说我很痛苦,他们还是会劝我多吃点。”
由于无法被理解,小利在饭桌上表现出了抵触,甚至觉得家人“简直就是想害自己”。在家的生活和每日的三餐变成了精神压力,这种压力促使她再次以暴食的方法来宣泄情绪:每天等到家人睡去,她就将家里的零食和厨房的剩菜“扫荡一空”。“不饿,但心里特别难受,就一直吃到快吐,最后也说不上是身体和心里哪个更难受。”
国际权威医学杂志《柳叶刀》上的一篇文章对1990年到2010年间的235种致死疾病进行了调查,结果表明,进食障碍是一种高致死率精神疾病,其中神经性厌食症甚至在众多精神疾病中是致死率最高的。自杀是进食障碍患者人群死亡的主要原因,神经性厌食患者的自杀未遂率为3.0%-29.7%,神经性贪食患者为10%-40%。而在暴食障碍门诊患者中,有12.5%终生企图自杀。
对进食障碍不了解的人,其观点类似于多年前大家对抑郁症的看法:“心理问题可以自己调整,没有必要看医生。”尽管进食障碍对患者在生理和心理上有众多危害,许多人仍不愿相信它是一种可怕的精神疾病。在这种情况下,一方面需要纠正歪曲的认知,另一方面,对患者及时进行干预也是必不可少的。
由于进食障碍和抑郁症在情绪方面有相似之处,因此正确使用一些抗抑郁药物,在进食障碍患者身上也能收到较满意的疗效——虽然不能直接改善患者的症状,但也能有效抑制他们恐惧、易被激怒、沮丧等情绪,从而间接促进其行为的改善。而认知行为疗法可以纠正失调的信念和行为,也已被确认为进食障碍的有效治疗手段,其中在暴食障碍人群中的缓解率约为50%-60%。除此之外,最初用于抑郁症治疗的人际心理治疗也被证明对缓解神经性贪食与暴食障碍有效。
治疗手段如今已有不少,但接受与否,还要取决于个人的情况以及自己和家人对这类疾病的看法。七年过去,小利的家人早已因为她到了适婚年龄但“确实有点胖了”而再也不逼迫她吃任何东西。而小利本人也从未因暴食问题咨询过医生,当然也不考虑用医学手段缓解自己的症状。只是在她心情不好或压力大时,她还是会把自己关起来,用过量的食物来“解决问题”。
*图片选自Laia Abril摄影作品《A Bad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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