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阿白不白
大姐本名孟岚,是爷爷取的名字,孟为老大,岚是山间的清雾。很飘渺美好的名字。偏偏父亲不喜欢,改成了梦兰。一个烂大街的名字。父亲说,大姐小时候顽劣不堪,没满月就整夜整夜的哭,嚎的一整条街都不得入睡。再大一些能把对门的半大小子头打破,哭爹喊娘的跑来告状,惹下数不清的麻烦,实在不配拥有这么清幽的名字。
我出生时生活稍微有好转。家里二姐体弱多病,奶奶常年瘫痪在床,父母整日劳作,仍然只够一家六口人勉强裹腹,日子紧紧巴巴。父母每天早出晚归,忙于农事,大姐就成了家里绝对的权威,指挥我们做饭,打扫卫生等一应家务。
才十来岁的孩子,垫着小凳子站在高高的案板旁切菜,和面,擀面。二姐瘦弱,分配她只管烧火,年幼的我跑来跑去帮她拿东西。以前的农村,灶火都盘在外面,堂屋里支个大板子,放几块案板在上面切菜擀面。
二姐只管烧火,这个工作也并不那么好干,下雨了,柴火湿点不着,一吹扑一脸灰,呛得眼泪鼻涕横流。正撅着屁股吹,大姐脚就上来了,一脚踹趴在柴火垛上,二姐就爬起来抹抹眼泪继续吹。
有时候火烧旺了,油已经冒烟了,我去端切好的菜还没回来,两人又少不了挨一顿擀面杖。不是我哭,就是二姐哭。一到做饭的时候,总有好事的邻居趴在我们院子的矮墙上向里张望,免费欣赏一出鸡飞狗跳的大戏。
父母回到家,总是能吃到糟面条或者烙糊了的饼,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菜。大姐一脸凶神恶煞的数落我和二姐的罪状,我们在一旁哭哭啼啼,委屈不已。那时候觉得,童年好煎熬啊,数不清的巴掌,没有爱,父母也从来不管我们,只会处炫耀回家能吃到现成饭。
如果能穿越到以前,很想抱抱那三个孩子,尤其是那个十岁多就做饭的大姐。这样强势的性格,才注定了前半生的悲剧。
小学毕业,大姐说没考好,不想读了,自己收拾了行李,连个话都没留,跟着同村的姑娘去临县纺织厂打工去了。父亲一生辛劳,吃了没有文化的亏,知道读书对我们的重要性。但是他脾气暴躁,繁重的生活压的他没有任何耐心,对大姐这种叛逆的孩子更是暴力解决。
连夜奔到纺织厂把大姐揪了回来,回来关在工具房,饿了两天两夜。大姐放出来的那天,母亲烙了饼,摊了鸡蛋。那香气,直钻鼻子。大姐不知是不是真的反省了,还是大饼鸡蛋的诱惑,点头如捣蒜,终于答应父亲继续去上学。
就这样,我们家公认为资质最差的孩子在一盘鸡蛋的收买下继续读书,最终成为了全家学历最高的,一路读到了研究生。
大姐和姐夫是大学同学,那时候真穷啊,母亲脑梗后腿脚不利索,生活重担全压在父亲一人肩上,我和二姐都在读书,上了大学的大姐一年的生活费就只有两千块。其他学费就要靠助学贷款,做兼职等解决。两个人都是苦孩子出身。
东北零下三十几度的天气,只穿一秋裤,做完操回教室赶紧搓腿,不然就冻僵了。偌大的教室只有两个人在搓腿。后来姐夫说请你吃个饭吧,看在我们天天搓腿的缘分。
食堂一份宫保鸡丁,吃掉了姐夫半个月的生活费,大姐说那是上大学后吃的最好的一顿饭。也是这盘宫保鸡丁,开启了两个人的缘分。导致多年以后,大姐一看到宫保鸡丁就反胃,所有的磨难羞辱都源于这盘宫保鸡丁。
大学毕业后,姐夫干了几份工作均不理想,心高气傲的他选择了回乡创业。学建筑专业的大姐留在了哈尔滨二建,天天在工地上跑来跑去,见证包工头找找三啊,拖欠工资的民工找上门啊,各种狗血,然后乐此不疲的给姐夫电话,絮叨叨这些鸡毛蒜皮。
彼时,姐夫的养鸡场刚开起来,每天忙着铲鸡屎。两个人苦中作乐,经常聊着聊着,笑得眼泪都出来。期间姐夫也会坐火车去看她,那时候一样穷,但比上学时候好那么一丢丢,宫保鸡丁敢点大盘了。姐夫带的礼物也是相当实用,两大桶洗发水,说是超市特价时买的。
分别是两个人哭的稀里哗啦。那时候姐夫喝醉酒总是说,我老婆不容易,将来有钱了,一定给她买一辆红色小跑车。大姐终究是没等到他的红色小跑车,却等来了他给的无数风雨。
后来大姐脱产考上了研究生,一边兼职任教,一边读书。如果只是这样,日子可能就这么辛苦又甜蜜的过下去吧。可是临近毕业,大姐怀孕了。可是现实是,两个人都前途未卜,身无片瓦。那时候大姐的工资基本都投给了养鸡场,经历几次鸡瘟,积蓄也被折腾的所剩无几。
30多岁的女人了,对孩子有着不一样的情愫。生吧,两个人做出了艰难决定。挺着大肚子,站在讲台上教书,一站就是一上午,晚上熬夜写论文。大姐说,亲眼看到同事倒在讲台上,脑出血死了,留下一个八岁的孩子。现实不容后退,只能哭完继续。大姐拿出她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劲终于顺利毕业。之后,大姐回到了姐夫的老家山东,安心待产。
那个是被称为老区的贫困县,到处都是石头。这是这么多年来和姐夫真正意义的过日子,以前结婚时也是回老家,结完又回去。提起那次结婚,满满的心酸。父母一直反对他们在一起,对姐夫印象不好。
一方面是由于家境,另一方便是觉得此人不可靠。第一次来我家,只拎着一把香蕉,村口割了一斤肉。父亲说,这种人不懂得尊重别人,他吃定你不会离开他,你跟他不会幸福的,但是大姐从小犟到大,自然并不理会。于是乎,没有婚戒,没有婚纱,甚至父母都没有出席,就这样把自己嫁出去了。
待产的日子简单幸福,姐夫开着拉货的小面包,拉着去县城喝一碗羊汤,算是加强营养。没事去后山爬爬山,穿着姐夫的旧大衣,笑得像只傻呵呵的大棕熊。
孩子出生后我去看过大姐,沉浸在刚做母亲的喜悦中。儿子小小的一团,枕着几本硬硬的书呼呼大睡。大姐说婆婆坚持要娃睡在书上。后来我每每看到外甥那宛如刀削过一样的后脑勺,就感慨婆婆的愚昧,那个环境,自己做主太难了。
孩子的小名遵从婆婆的意思叫了狗蛋。大名是我给起的,正霄。做人方正,如云自在。四周是弥漫的山雾,妈妈曾经叫岚,终究不能自由自在,岁月这把混沌的刻刀,打磨了一切锋芒,刻画成面目模糊的样子。
姐夫事业依旧没有起色,接连的失意,让他无比挫败,性情大变,动不动就家暴。家里公公又得了骨癌,更加拮据。有次邻居家的孩子在吃鸡柳,狗蛋也想吃,大姐没钱啊。舍不得花钱,就把钱塞孩子手里,说一会带你去买,然后带着他玩院子里的树叶,一会孩子玩着忘了,大姐赶紧把那张钱收起来。听她讲起来的时候,语气很是轻松,背后都是满满的无奈。
有一次,大姐在院子里剥蒜。来了几个好事邻居,说,霍,研究生现在改研究蒜了。好好研究,看看跟我们研究的有什么不一样。大姐是个火爆脾气,马上回怼了他们,我爱研究不研究,管你们什么事。一帮人恨恨的走了。马上婆婆就知道了,开始数落不停。大姐在这种环境中已经忍无可忍了。今天是邻居挑唆,说不定哪天又是煤烧多了骂一顿,刷碗洗洁精用多了。各种鸡毛蒜皮。
老公已无指望,养鸡场欠了一屁股债。回家就是倒头大睡,但凡说一下婆婆的不好,拳头就挥上来。然后一家人围着她骂。大姐也想过找个工作,甚至去附近养猪场问过,人家说这个工作女人干不了。可怜孩子才刚过一周岁,大姐狠了狠心,把孩子留在山东出来工作了。
大姐通知我去接她时是个周末,下着大雨,想睡懒觉的我顶着惺忪睡眼,看到了滚滚人流中走出车站的大姐。这是生孩子后第一次看见她。才三十多岁的年纪头发生生白了好多,蜡黄脸色,穿着一件奇怪的好多流苏的上衣,配着一条黄色的裤子。
典型的农村妇女的打扮。可能也是她最好的衣服了。眼睛红红的,说,哭了一路,想孩子。睡醒了就哭,哭着哭着就又睡着了,狗蛋在家里找妈妈,还走不稳路,嗓子都哭哑了。说的我又心酸又难过。
带她去吃了一顿早饭,又说太贵了,八块钱吃一顿饭太贵了。曾经兼职教课一个月8000块的人,现在心疼一顿八块钱的早饭。
大姐在我这里总共呆了半年。投了无数简历,都是石沉大海,每天我出去上班,她我在我合租房里的单间里,改简历,等面试,打扫卫生,做好饭等我回来。然后我们一起吃饭看电视。嘻嘻哈哈的吐槽电视情节。多年之后我也有了孩子,回想那段时间,大姐内心该有多煎熬。孩子在家不知受的什么苦,工作屡屡被拒,赚钱遥无可期。嘻嘻哈哈的后面全都是苦涩。
转眼之间,冬天来了,大姐穿着我的衣服去不停的面试,击垮她的是一次面试,明明大姐专业更对口,却要了比她年纪小的一个人。那时候她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份工作上。给我打电话大声痛哭,哭到不能自已。
生活就是这样,把你按在地上狠狠磋磨,完了还要骄傲的说,认命了吧?可大姐不认命,也由不得她认命。
快过年了,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妈妈赚钱回来看他。大姐只好擦干眼泪,去超市买了一包棒棒糖,拿着我给她的两千块钱,回家去看孩子。
第二年,大姐没有来北京,去了二姐的城市,厦门。据说坐着同村的大货车一路颠簸,像逃荒一样。
厦门石头多,二姐说你就别干本专业了,去卖石头吧。这个门槛低。一家石材公司录用了她。大姐仿佛溺水久了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稻草,这个工作机会她几乎是拼尽全力来干。
谁说受苦久了,给个机会就能爆发。运气这个东西,就是这么捉摸不定。在强大命运的转盘下,我们微小的像一粒尘埃,瞬间就被碾碎。
半年后,因为没有出单,大姐被开掉了。这次,痛定思痛,大姐去了一家小公司,重新开始卖石头。
奔四的年纪,在办公室被叫小某,呼来喝去的指示她干活。大姐一声不吭,默默发力。每天第一个来公司,全年无休,像个装了发条的永动机一样。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猜到了,大姐干了三年,在第四年的时候把狗蛋从老家接了过来,期间和那个男人离了婚。第五年的时候自己开了一个公司。
现在啊,虽然也是辛苦,但是自由。那山间缥缈的雾气终于做回了自己。(作品名:《我的离婚大姐》,作者:阿白不白。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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